中華民國90年9月6日 星期四
〈流浪之歌音樂節 .上〉聽見流浪的原住民朋友們文 ◎ 湯昇榮 照片提供 ◎ 大大樹世界音樂文化協會離家流浪,對許多樂天知命的原住民,一直都是在混亂中找到自己的方位的方式,因為在那個時代,一般人已經有了的認定,只有外出打拚才有前途。
台灣原住民的音樂唱出自身的流徙命運。 那些生活的粗糙面——柴、米、油、鹽……,該是除了呼吸之外,務實生命的最基本要件,也是不斷衝激著人類價值判斷的元素。尤其是相對於其他族群,原住民幾千年來與大自然相偎相依,資本化程度不足,面對移民族群巧妙靈活的商業運作,對人與人之間的交往是一種考驗。「生活」,輕於它的享受,重於它的溫飽;而「流浪」,輕於它的浪漫,重於它的實際。我的爸爸媽媽叫我去流浪╱一面走一面掉眼淚╱流浪到哪裡╱流浪到台北╱找不到我的心上人╱我的心裡很難過╱找不到我的愛人—部落流傳曲,作者佚冬末春初的阿里山,鄒族朋友的日子是被粉紫、嫣紅或潔白的杜鵑花,在盛開、凋謝與結籽的過程一路串連過來的。當然,木檞蘭也是。每年二月,鄒族的馬雅斯比祭(戰獵祭),他們沒有忘記在帽帶上插飾木檞蘭(神花),矯健俐落攀上赤榕,砍下最接近天神的枝椏,恭敬肅穆的高唱:天神啊!山豬已戮,血已備妥,請下來享用吧—鄒族古調〈迎神曲〉離家流浪,對許多樂天知命的原住民,一直都是在混亂中找到自己的方位的方式,因為在那個時代裏,一般人已經有了的認定,只有外出打拼才有前途。來自花連水漣村的迴谷,國小四年級就自己摸索,無師自通的彈了一手好吉他——「那個時候就有現在的水準了!」「那個時候沒有錢,弦斷了也想辦法綁起來照樣彈!」在那個原住民還被稱為山胞的年代裡,從小就得忍受別人對自己的口音、膚色、種族的譏笑。就是因為熱血沸騰,禁不住別人的叫囂與污辱,出手打人,學校的生活並不順利。高中沒畢業,年輕力盛就出社會,又沒有文憑,他們能夠選擇的便是粗重的工作,建築工、搬運工、出海跑船、餐風露宿討生活。幾個志同道合的朋友騎著機車,背著吉他,展開流浪的工作之旅。他們在旅途中隨時注意路邊的建築工地,尋找工作機會。「你們需要工人嗎?」一旦談成工作,他們就短暫的不愁吃住菸酒費用了。當然薪水不穩定,一旦生病,就等於失業。而且工地的活動狀況充滿危險的。出外靠體力的人,一切成敗自己扛,快樂自己找。美好的那天早上╱三五個情竇初開的年輕人╱坐在路邊觀看人間百態╱無意間好多的美少女經過面前╱豐胸柳腰屁股大╱走起路來搖搖擺擺╱頭髮披肩隨風飄╱哇塞秀髮的香味芬芳極了—〈buraburayan含苞待放的小姐〉,迴谷與達克達這首歌是迴谷在台大女生宿舍的建築工地,見到一位美麗的台大女學生的即興創作。迴古這樣的流浪旅程,「曾經繞行台灣七次」。民國七十五年一月九日,嘉義師專四年級肄業的湯英伸身上帶著新台幣一千多元,從嘉義縣阿里山的特富野部落來到台北,展開他流浪台北的新生活。當他拿著天祥西餐廳的住址,找到的是一間收費不貲的職業介紹所時,他可能只覺得他未經世事,不懂得社會的規矩,就默默的承受了依法令規定,三千五百元的的介紹費,薪水應該是三萬五千元,這個年輕人並不知道法令。他並沒有足夠的錢支付,介紹所表示可以請勞方先墊款,再由薪水扣款。他知道選擇離開的人是他自己,他必須走下去……選擇離開,可能就是選擇了一個結束,選擇了一個新的開始,選擇了面對未知,選擇了一種挑戰。因為父親工作的關係,從小就四處奔波的巴奈,光小學就念過了四所,來去之間,已經在她的骨子底種下了流浪的因子。但是面對自己和面對廣漠的都市生活,總像互扯的繩頭兩端,感受不到彼此的交集。她曾經就浪漫的只背起吉他,在民歌坊,西餐廳四處走唱生活。十幾歲時,她獨自一個人搭火車從台東、高雄搖搖晃晃蕩來台北:我就這樣告別山下的家╱我實在不想輕易讓眼淚流下╱我以為我並不差╱不會害怕╱我就這樣自己照顧自己長大一走出台北火車站,她就被忠孝西路車水馬龍、人聲鼎沸的情景震懾住了。和大多數的外地人一樣,她聽說台北有個最熱鬧,大家都會去的地方。她知道她的外形、口音特別突出,一看就是外地人。但單純的心並沒有讓她多想。我不想因為現實把頭低下╱我以為我並不差╱能學會虛假她坐上計程車,說出西門町。台北車站到西門町,司機向她要了四百塊。以那時候的收費標準,也許只要四十塊。後來她才知道,光天化日下,她被騙了。怎樣才能夠看穿面具裡的謊話╱別讓我的真心散的像沙╱如果有一天我變得更複雜╱還能不能唱出歌聲裡的那幅畫—〈巴奈流浪記〉,詞曲╱巴奈庫穗湯英伸也被騙了。從他生長在那個原住民沒有地位的年代開始,從那個體質不全的教育環境開始,從這個大社會充斥著不公允的價值開始……思鄉的愁緒,無助的孤單,都市沉悶煩躁的氣氛,一天超過十二小時的粗重工作。只過了九天,讓這個應該快樂成長的少年失去了對生活的耐性。湯英伸告訴老闆:他要辭職了。快過年了,山上的祭典又要開始了,他要他的身分證。「蕃仔!你只會破壞生意」所有的打擊挫折加上污辱讓他的心思紊亂……民國七十五年一月二十五號凌晨一點,沉睡在夢中的湯英伸被老闆重拳打醒,「我不要工資,請還我身分證,我要回家……」「你吃我的、住我的……你還欠我錢呢……」他們起了衝突,推打了起來。湯英伸被推到洗衣機旁,順手抓到一隻支拔釘器,他向著老闆奮力一揮……即使大家都相信湯英伸是個善良的孩子,但他的確犯下案子了……三條人命。經過年餘的訴訟,民國七十六年五月十五日清晨,流浪台北的湯英伸,被神接引去了。他沒有機會參加馬雅斯比祭,沒有機會戴上木檞蘭;如果可以,他應該是最快攀上赤榕頂端的一個……音樂創作人丘晨,在當年幫湯英伸奔走尋求協助後,曾經以鄒族青年湯英伸的故事為藍本,出版了一張音樂報導專輯「特富野」。丘晨還特別節取了一段湯英伸的獄中家書,創作了一首歌,為了這個原住民流浪的悲劇,留下了最深沉的註腳。好想家啊╱美麗的家園╱只能在夢中浮現╱雙親的慈顏╱只能從記憶的籮筐中去尋找╱真想痛哭一場╱只怪自己太衝動—〈鄒族少年〉,湯英伸

